（散文）簸箕庄

世界上好多地名，或因地理位置，或源于地形或者历史而得。簸箕庄是我家对面的一座村庄，黄土高原，因为自然拔起，上小下大，呈梯形状，远望如同簸箕，而得名簸箕庄。

簸箕庄北面后靠大山，南面是沟渠纵横，河水流淌，风水极佳，玉树临风，易守难攻。从小到大二十年，天天面对这个村庄，听着对面的鸡叫狗吠，我一直在莫名地思考，居住在簸箕庄上的村民如同身处世外桃源，早晚炊烟升起，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活得多么悠闲自得。

十几年没有回家了。今年回家在塬上割麦，挥动着镰刀，或者跟着收割机来回奔波，簸箕庄不时在眼前晃动。田地交错，麦子金黄，一副丰收的成熟景色呈现在眼前。我蹲在田头细细咀嚼着新麦的清香，麦芒在手中变得无比温柔，乐呵呵地欣赏着簸箕庄的田园美景。远远地可以看到，只剩下几座院子，看来居住在那里的村民已经很少了。

小时候，我曾经跑到那里去摘苜蓿。现在城里人吃的苜蓿很老，还滋滋有味。我们那时候摘的苜蓿是刚露出的新芽，自己用钢锯条做的小刀一个一个摘，一个晌午只能摘一小笼子。等苜蓿长大了，就不吃了，太老，留给家里的牛羊吃。簸箕庄的苜蓿是香苜蓿，蒸馍时添上一点，真是谗言欲滴，回味无穷，香得很。现在我回想一下，世上没有比这好吃的东西了。

挖药也去过，放羊也去过。记忆深处，是陪自家一个叔去簸箕庄新订的媳妇家。村里人有讲究，过年去新媳妇家，要本家一个男孩陪同。进了簸箕庄村，跟外边的村子没啥两样。有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我远远地坐在对面欣赏簸箕庄，宛如一幅山水国画，再升起几缕炊烟，很有烟火气息。

高中有一同学就在簸箕庄。我准备借机去看看。岁月如梭，无法挽留，能让人怀念的东西弥足珍贵。

收割完麦子，我去了一趟簸箕庄。同学不在家，他的母亲在晒麦子。这位老人看起来很健康，面红骨子硬，走起来风风火火，非常干练。她说，儿子高中没考上大学到广东打工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回来，不知道怎样。儿子也大了，现在我们这个村子，只剩下老人娃娃了，年轻的都出去打工了。现在又搞农村小学集中化，碎碎的娃娃们去乡里上学了，小小个娃离了家长，寄宿着，都不知道咋办。男的基本都上门入赘到了塬上，女的嫁到了城里吃上了轻生饭。留下的都不愿意走，粮食养人。不种粮食干啥，农民就靠的粮食么。自己也一把老骨头了，干不动了就埋在自家自留地了，给儿子也不添麻烦了。

我连忙说，哪能呢，你肯定能活一百岁！

活不过了，她说，我天天盼儿子回来，准备了刺绣枕头和五毒肚兜，唱着秦腔，吃着八大碗十大碟，还有臊子面，要给儿子体体面面娶个十里八乡的俊媳妇，可是连个音讯都没有。我知道外面现在难呀，买房子、娶媳妇、生娃、看病呀都要大把大把花钱呀！农村人皮实，老了我还能干动，不用进养老院；就是死了，一个炕大的地方也不用花几十万元。这些年，我也攒了一些钱，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现在也不知道给谁了。说着就流泪了。

我连忙去劝，说，儿子会回来的。你不用担心，有消息我会告诉他你一直想他。

不说了，不说了。羊有跪乳恩，鸟有返哺义。这年代说不成了。簸箕庄，簸箕庄，就是像我一样一点点用簸箕把麦子簸干净，剩下的是麦子，风刮走的是麦草！好在，我吃自家种的粮食身体硬朗很，城里人吃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能好吗？

我说对对对，你这里是个好地方，能长寿呢？！

长寿不长寿，不想了，只要死时不要受苦。我娃可怜，出去打工，连我孙子都耽搁了。我昨晚想娃了，梦见了娃，早上起来，娃的鞋就在窗前，你说怪不怪？

山里怪事多，看了是实在想儿子了。你们这里会好的。我说，听说有人发现了簸箕庄下面有煤有气，你们不再贫穷了，马上要发大财过上幸福日子了。

祖辈都说簸箕庄下面有宝贝，但是都不知道是啥。我这老太婆都一把年纪了，要钱没啥用了，管什么煤和气，把地下挖得都成了空窟窿，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墓么。只要我们在，簸箕庄和我们血脉相连，谁也不能动她一个指头。

我听着，看着这个执着，守护家园的普通母亲，心底生出久违的敬意。

我们农村了用藤条编的簸箕滴水不漏。簸箕庄，我们祖祖辈辈生活了几千年，编织了许多美梦，一代一代人在这里生长，难道就要在我们手中让簸箕庄没了。

簸箕庄，就是要簸掉那些混杂的浮尘，留下饱满的麦粒。

                      2011年6月12日夜于宝鸡陈仓

                           （修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