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华严寺偶遇

华严寺建于唐德宗贞元十九年，为佛教华严宗发源地，也是长安城南著名的樊川八寺之一。寺庙傍少陵原而建，高墙深院，古木森森，出过许多禅宗法师，也留下了许多传说故事。千年的时光，历经风雨剥蚀，战火焚毁。到了清乾隆年间，少陵原一部分崩塌，寺内殿宇全毁，仅存东西两座砖塔。东为华严初祖杜顺禅师塔，西是四祖清凉国师塔。而今禅师塔底座已现多条裂纹，砖色土黄，风铃漆黑。

　　时光一眨眼跳到了今天，西安城南这片少陵原坡的民居，一改Ａ字形的土木结构，建成了钢筋水泥砌垒的方形楼板房，原畔穴居了千百年的农民，也纷纷迁移到了公路沿线。砖塔两边的窑洞庭院，迅速被风蚀水毁，土壅泥埋。不胜枚数的古树，被垮塌的土崖暴露了虬屈的根系，像一座活地下博物馆。

　　黄昏的太阳慢慢落了。站在原坎仰望，见两架喷气式飞机从天空两端飞过，乳白色的烟雾划过，把天空割成了四块，异常壮观。我们手指目寻正欣赏着，从草绳一样的坡路走上来一个小姑娘，没走多远，她忽然停了下来，细听我们对寺院周围窑洞和荒坡的议论。过了几分钟，她上前主动搭话，问我们是不是来这儿考察的。我们对姑娘的大方产生了好奇，就说：“你猜呢？”她说：“听口气，你们是上面的干部。”我笑了，就问她：“天就要黑了，你一个女孩子还上原干什么？”

　　“果然是领导，那我就有情况要反映。”小姑娘出语很快，可没说两句眼泪就出来了：“你们当领导的整天在电视上开会呢，访贫呢，咋就大小没个人到俺家来，俺家就是原垴头那个搭塑料纸的空洞,见下雨，泥水就从窑上往下灌，让人提心吊胆的。去年秋下连阴雨，有人来硬逼着俺往原下搬迁，怕塌方担责任。俺没钱，让借宿，借谁的宿？俺爸有病，残疾，俺妈有事光知道哭，弟弟还小，我打工才挣二百来块钱，一家子就指望这钱过活看病呢。”

　　被这小姑娘的泪水感动了。我从衣袋掏出一百块钱，边安慰边递给她。她往后退着说：“不，俺是如实反映情况，你们这不明不白的钱俺不要？”

　　我让她给个面子，把钱收了，又对她说：“要有信心，这少陵原正从北往南开发，城乡差别一小，日子很快就会好的。”

　　小姑娘这才止住了哭，哽咽着说了声谢谢，背着黄昏的辉光，转身向原头走去。

　　姑娘反复说的那句“这不明不白的钱俺不能要”，着实撞醒了我的神经。尽管那一百元人民币不是年节的电视荧屏上领导们慰问贫困户，微笑着递到他们手头的公款，它是我按时坐班，看报喝茶，搅脑汁写材料，甚至讲大话摆形式应得的报酬,可是,面对至今还在贫困线上挣扎的穷人的眼泪,这些领先小康的薪水,就领取得合理么?征收得合情么?花销得坦然么?

　　晚风起了，华严寺的两座砖塔，风铃丁当，姿身如隐，默默守望着原下城区的灯火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