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渊平：皇甫村纪事

 

我在蛤蟆滩钻大

我在汤河水里泡大

我是梁生宝的后辈

大叔曾摸着我剃得发青的头皮

说我有出息

 

五十多年以前

我们村子被装订成一本厚厚的书

把长辈人的喜怒哀乐定格

那质朴的生活

亢奋的精神

创业的不易

曾感动过无数青年男女

而今纸张已变得灰白

封面也已经卷皮

 

尽管我们村人

在“创业”之后

还受了几十年穷

可一提起这本书

乡亲们仍很得意

 

写书的那个戴眼镜

穿黑夹袄的老汉

已经离我们远去

他生前朴实而深刻

开朗而含蓄

乐观又严厉

古奥又风趣

也是人们记忆里的一本书

只是用悲惨和愁苦

作了封底……

 

乡亲们怀念他

就像怀念自己死去的亲戚

说炕头少了一个知己

地头少了一个劳力

棋盘少了一个对手

抽旱烟少了一个接火的伙计

只是塬头添了一堆矮矮的土包

和一块黑色的石碑……

 

老人捐稿费建的机械厂已不复存在

地摊上新建了一所医院

修的桥梁去年也被大水冲垮

歪邪的桥墩下在流逝着过去

那个被他撞倒了鸡蛋篮子的大妈

常为接了他的赔款而后悔

现在提鸡蛋进城卖的

是她的儿媳虽不用小脚走路了

可坐汽车总受乘务员的冷遇……

 

 

生宝叔也已经离开人世

当了几十年村干部

头发白了 还像年轻时那么实际

搞活经济头几年

他遇到了两件不顺心的事

先是省府鼓励致富

要贷款给村里买一批奶牛

他一问牛价拒绝了

他说那么贵的牛咱养得起赔不起

为这事党报上还评过他保守

他有点不服气

他说当干部在办公室说话不行

当年我那个写书的伙计

常和我在炕头上商议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有个偷牛人被他抓住

耗尽了老人的气力

犯了心脏病 住了院

可偷牛人没有被判刑

他没有了安全感

有些忧虑

大伙安慰他：邪不压正

若有个闪失

乡亲们不答应

光凭那本书

他小子也得罪不起……

 

村里人很羡慕作家

又同情作家

说作家大笔一挥

比生宝叔的一窝猪崽还值钱

可谁知这笔又要了他的命

让人怎么也想不下去……

 

今天

作为梁生宝后辈人的我

写下这一首小诗

为那个远去的老人

不，躺在塬头上的老人

献上我深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