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定时炸弹”

我们马营寨的王嘉峻去世近10年了，享年80多岁。上世纪五十至八十年代，长安县西北部农村的群众很少有人不知道他的，因为他好多方面与众不同，大家都觉得他是个怪人。

我们斗门一带地土好，粮食产量高。但听人们说，解放前，王嘉峻总爱在自家地里种大蒜、荞麦、芥圪塔等村里没人种的“邪”庄稼，要不就栽果树。别人家喂牲口，饲草一寸三刀，铡得短短的，他却把牛直接拉到麦秸垛前喂。有回上牲口市卖牛没出手，他把牛拉出街口，在牛后背拍一巴掌：你先回吧，我还要上市场逛呢。结果牛走失了。

农业学大寨那阵，县上从各村抽调劳力修建大峪水库，王嘉峻也在抽调之列。他人高马大，虽不是陕北汉子，却每年冬天都披一件没上布面的老旧羊皮袄，走路不紧不慢，像农村人说的老不起兴儿。在水库工地无论干啥活路，老没见他丢盔撂甲——脱过身上的旧羊毛皮袄。有一回，斗门区委书记去工地检查，见其他人脱了棉衣干活儿脸上还冒汗哩，但王嘉峻不管干多重的活，不但不脱旧羊毛皮袄，脸上一点儿汗也看不见，据此认为他耍奸溜滑，上前批评他。王嘉峻不但不接受批评，还对区委书记说：你说我不出力偷懒，那咱们比试比试，随你说比干啥活。书记解放前曾给人拉过多年长工，岂能怕王嘉峻挑战，于是一人一辆架子车比拉运石头。书记虽然比王嘉峻年轻，却是个瘦高挑儿，加之工作后参加体力劳动的时候少了，拉车没走多远就停下来卸帽脱衣，而且汗渍满脸。王嘉峻拉着车直到终点大气不喘，滴汗不出，旧羊毛皮袄不脱。书记说：这家伙还真有内力，不服不行啊。

农闲时，王嘉峻骑一辆破自行车，外出转村卖趸来的旱烟叶子、自制的酒曲。他叫卖吆喝反一般人之道而行之——颠倒着来：谁买假假酒曲瞎瞎旱烟！其实买主们反映他的货并不比别人差，特别是自制的酒曲，回头客最多。

那时候我们国家实行的是计划经济，禁止农民个体经商，即使像王嘉峻这种利用农闲小打小闹也不允许，因此王嘉峻就摊上了一个比“资本主义自发势力”更严重的名号——投机倒把。每次政治运动，他几乎都难逃被当作活靶子挨批斗的命运。

“文化大革命”前一年，山上善男信女们翻修庙宇，拆换下的旧木料便宜处理。王嘉峻通过熟人关系买了一部分，拉木料顺便带回些朋友送的山核桃。他给平时相好的左邻右舍每家送了十来个让大家尝个稀罕。没承想“文化大革命”期间，他在山上买便宜旧木料一事不但被作为投机倒把进行批判，一个接受他山核桃的乡党竟将核桃拿到批判会上，揭发王嘉峻是别有用心，所送的山核桃是收买、腐蚀贫下中农的定时炸弹。会上不少人听了大笑起来，说不是定时炸弹，应该是糖衣炮弹，如果是定时炸弹，哪有一年多还不爆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