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饮一壶月光

       今夜，月光洒在床头，我手捧一本书，无眠。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喜欢回忆，淡淡流年中许多事情，藏在心底，如一坛发酵的长安老窖，时间越长，入味越甘、绵、甜。今夜，记忆的相册忽然翻开，风吹那页说那页。

        1. 排球岁月

        1986年9月，我顺利考入西安市农业学校。一喜一忧。喜的是父母，他们期望我跳出农门，成为非农户口，“商品粮”户口，在那个年代很荣耀。四年后有一份职业，是国家正式职工。忧的是我自己。我本想上大学，上西北大学中文系，或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我明白，只要我不放弃梦想，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学。85年，我们母校百神洞初中中考成绩优异，那年中考，有三名学生考上中专，在我们方圆引起轰动。以我的实力，我比上届三名学生还优秀，统考测验，经常名列全乡前茅，而且不偏科，很均衡。老师鼓励我考中专，父母也希望我能争气，和上届三名学生一样成为“商品粮”，尽管我的理想很高远，但看到父亲身瘦力薄，挣钱也不容易，也默认。风吹那页到那页，参加中考，再参加中专复试，虽只考了425分，那年分数线是420分，还是被一所中专录取。那年全县中专录取了80名，虽说只要应届毕业生，但复读生很多，有从高二甚至高三下来和我们一起竞争，他们的档案都是整理加工的，因此，竞争非常激烈。我按计划完成了父母的心愿，可我很失落。我的大学梦会搁浅吗？我千百次问过自己。

        那年9月10日在学校报到后，看到学校比较偏远，在了解了学校的许多情况后，心里很失望，落差很大，情绪比较低落。同宿舍八个男生，来自长安一个、周至一个、临潼两个、我们蓝田还有一个男生，他比我大三岁，是复读后考上的。我不了解别人的心境，反正我后悔自己的选择。可能我的情绪导致了体检复查时异常，学校医生说我心率有问题，还有几名学生体检也有问题。接着学校带我们几个去省医院复查，我很纳闷，想不明白，突然身体竟然出了问题？心想自己上这所学校已经是委曲求全，体检还如此折腾，太让人不可思议，也更加心烦。心烦，自然心电图出现不规则波动。这样恶性循环，在那个学校上了一个月后，体检的问题，始终对我是“红灯”。班主任说，到市中心医院再次复查，若还是心率过缓，就勒令退学。我心想，我正好想上重点高中，考重点大学。也无所谓。可父母不同意，母亲和我国庆节一同来学校后，班主任对母亲说了事情的严重性，母亲当然想让我继续读中专，就给老师说情。我当时很麻木，这是我人生遭遇的第一次挫折，上学以来，我学习成绩一直优秀，经常语文、数学竞赛或测验成绩在我们乡第一名。全县竞赛，我也榜上有名。一直在老师的赞扬和同学的羡慕中生存，有许多光环围绕。多年如此，证明我天资比较聪明。现在面临退学，我不知所措。突然明白，命运在和我开玩笑，心里异样滋味。我本着顺其自然的心态，不再焦虑。还好在市中心医院体检，心率正常。家里人很高兴，我却想哭，可哭不出来，觉得命运在作弄我。终于尘埃落定，一纸体检合格证书让我可以继续在这所学校读书，但我心里隐隐在滴血，对一个15岁的少年来说，未免有点残酷，我必须承受，我日记中写到。这件事今天叙述起来，轻描淡水，但当时对我的打击挺大的，对我的自信心是一种摧毁。这是我在命运的街道跌倒的第一跤，虽然站了起来，但对一个15岁的少年来说，承受要有一个过程。

       在那样的心境下，我又开始了正常的学习。我性格本来腼腆，遭遇这次挫折后，更加封闭自己。虽然和当初一样，重新过三点一线的生活，教室上课、食堂吃饭、宿舍休息，但我开心不起来。就在我心情遭遇寒流，无法解脱的时候，一个清瘦的少年向我走来。他叫王民强，来自户县余下镇。我对他的了解仅仅如此。应该是他主动和我打招呼的吧！他性格开朗，活泼健谈。和我的木讷行成明显的反差。我们母校原来条件简陋，没有体育设施，上体育课就是跑步和做广播体操。我上中专后，特别怕上体育课，怕丢丑和出洋相。跳山羊，我不会，要么就跨不过去，坐在上面。心理很自卑，郁郁寡欢。记得当时上体育课，若自由活动时间，他就教我打排球。说打排球，不是隔网扣杀的那种，而是两个人互相用手臂垫球。我感觉很有趣，就和他玩。时间过得很快，在运动中，我没有了自卑，也逐渐开心快乐起来。20多年中，我从未给他说过这件事，但心里非常感激这个非常善良，也很聪颖的异乡少年。是他打开了我心灵自闭的一把钥匙，是他把我从寒冷的冬天拉回到了明媚的春天。

       从此，我们开始无话不谈。他比我小半岁，母亲因病早逝，我感觉他善解人意，也很懂事。他体育上样样精通，我从内心开始佩服和喜欢这个同学。和他在一起，我有一种安全感，心里很放松。当年我们学校每周放一次电影，天晴就在露天放映，若下雨，就在食堂的餐厅放映。我们俩的凳子总在一起。大多时候，是他侃侃而谈，我默默聆听。他早慧，比我经的事情多，可能四年中，他把我当作弟弟一样看待。这是一种友情，也是一种亲情。我名国栋，他名民强。又是同一姓氏。

       也许是缘分，也许是天意。我们俩四年中，情同手足，心灵很默契，结下了兄弟般的情谊。他比我能干，很多时候，我是把这个兄弟作为榜样，来激励自己。从上中专，我什么运动项目都不会，更不用说擅长，到毕业时，我的乒乓球技艺娴熟，应该在学校里能打进前三名。这和民强的诱导很有关系，运动不仅可以强身健体，也可以释放快乐。在运动中能增强自信心，更重要的是一种乐趣，乐在其中。

      2. 第一次坐火车

       我人生中第一次坐火车，是民强约我去他家。

       他家在户县余下镇，坐火车可以到达。从小到大，我从来没坐过火车，在电影中，看见火车飞驰而来，那场面很壮观！可惜，在西安上学，往返回家都是班车。坐火车是我的一个小小的愿望，我不知坐火车何种感受，民强约我去他家，我很高兴；听说坐火车，我更加开心。盼星期六赶紧来临，因为我就可以实现自己的一个梦想。

       那天中午，我们在学校吃过午饭后，就沿着沣慧渠往斗门镇走。当时是春天，麦苗返青，渠畔的杨树碧叶欲滴，我的心情就像蝴蝶一样轻盈，民强一路给我说着趣事。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到了斗门镇。斗门镇是个临时车站，上车的人寥寥无几。可能就我们两个人。从斗门镇到户县余下镇的距离非常近，虽然是慢车，我俩站着，看着窗外的风景。一眨眼的功夫，我还没有感觉坐火车是什么滋味，就到了户县县城。我们匆匆下了车，民强从他舅家，借了辆自行车，带着我穿过户县县城的主干街道，他一边骑车，一边给我讲解。那天，我对户县的钟楼印象挺深刻的。民强如风少年一样，带着我穿过大街小巷，最后赶到他家。

        这是关中一普通农村，他的村子，我感觉很大，大概地处平原，村子的人口很稠密。民强家的院子也很宽敞，栽着各种果树。当时是叔叔和一个姐姐在家，我感觉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叔叔对我很热情，虽然是一面之缘，20年后我还记着叔叔的模样。我发现他家的芹菜很多，大概是地里成片种植的，吃不完，要卖掉的。民强很勤快，一回家就干活，比我当年勤快多了。我心里很惭愧！

       24年后，当我和民强再次相逢的时候，他告诉我，叔叔60岁就病逝了，他上班才五年。我心里很难过，叔叔很不容易，中年丧妻，已是不幸！他能把五个孩子拉扯大，抚育成人。在尽完自己的义务后，溘然病逝。每每想到此，我就泪流满面，为远方的兄弟伤心。

      3.毕业留言

       光阴荏苒，岁月似箭。四年的时光一晃而过，毕业分别时，我突然感觉，我们促膝长谈的日子一去不返，我们一起看电影的时光必将留在美好的记忆中珍藏。对未来，很惶恐，也很迷茫。那段日子，是我人生最难忘的一段岁月，也是最伤感的日子。

      同学们都互相在毕业纪念薄上赠语留言，民强是给我第一个写的，可以肯定，他在我心中的位置。最后还密密麻麻写了一页，他的字很小，也很工整秀气，主要是很真诚，句句真情流露，字字感人肺腑。

        民强和我的心情应该是类似的，他给我的留言薄中写到：“虽然你比我年龄大，可是，四年来，我一直默默地把你当弟弟看。我想，其中原因，你大概也会明白，不会在意的。我们将面临怎样的一个世界，我也感到迷惘和惶惑。但我想，肯定不会是鲜花和红帆的，世俗肯定是难免的，也不敢肯定不会被世俗困住手脚。我们将面对怎样的困难和苦难，无从知晓。但是，记住，不管是被重压压弯了腰，还是绝境就在眼前，永远不要丢掉一个“自我”和“我”，不管怎样的苦难，都要坚强的忍受。我是会为自己说得这些话负责的，不知你认为是不是这样？永远不要丢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天空、自己的梦和色彩！”这些留言很温馨，字字珠玑落玉盘，我一直默默记在心里，事实证明，当我处于困难的时候，我一直用那几句话勉励自己。让自己振奋，让自己头脑清醒。

       岁月无痕一卷诗，今夜，我把一壶的月光饮尽。才知友情的珍贵，在患难中建立的友情可以延续20多年，甚至一生。饮一壶月光，把珍重洒在天穹，一颗星寄托一种思念，千万颗星汇聚银河，璀璨成昼。而我想酣饮一壶月光，在生命的真里，不醉，亦不醒。

   这篇文章发表在2011年《西部散文家》第4期，《蓝田文学》2011年冬之卷。